伪替身。

帝君遇刺的实情魈略知一二，夜中除祟被仙法拽入过昏沉瞬间，但悍勇的战斗直觉又将其敲醒，难免错过帝君嘱托。惊鸿一瞥之下，帝君傲岸如昨，即使百年久别，再见一切犹新。此后与留云借风等众交谈，才彻底对帝君安危放心。魈不曾前往法坛，哪怕龙躯虚假，又敢如何面对？

奥赛尔事了，倾波覆罩已去，魈又远离人群，回到离群之地斩除邪物。偶尔夜深灯灭，手持鸢枪，一点私情趁机浮现心口，一是帝君从此卸任，再无籍口面见，心腔旧念本就满溢，现下更要无处消磨，二则是…

厨房灶台旁搁着碟杏仁豆腐，碟子制式普通青瓷，豆腐浇汁剔透，其中间或缀了碾碎的清心，要说味道如何，这种烹饪手法，细致去除涩味，适口不腻，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往生堂客卿愿费时研究。魈舀了一勺，“第十盘。”

“仙人说什么？”背后忽然罩下片阴影，背着手的客卿缓缓踱近，倒没吓住已经惯习的魈，仙人冷静的咀嚼入口即化的豆腐，让甜味留在舌根再久一些。清心逼退业障极利，生长高山崖前，难得入菜这般新鲜。“味道尚可。”简单几字儿还不如偷舔勺窝表达直白，却算作仙人难得外露的褒赞，以往只从入口份量判断喜好与否，这回总不亏待钟离顶那言笑忐忑不安的目光，霸占灶台良久。

初遇钟离是在琥牢山脚，将他当作一般受困魔物的访仙人类救下，否则被呕牢囚缚，出来不知得哪年哪月。

客卿浑有余裕气度，与帝君举止势威，锋芒万钧不同，融入芸芸人类当中，是眼尾描霞，格外好看的一点。但背过身去，又与帝君相似…垂手下去、俗尘皆入目中。

魈遥遥看着他的背影，妄想替人罩一件白裳，便是齿轮合辙，从像到一样。他隐化身形跟了过去——当作护送吧——钟离走走停停，平凡草木仿佛另有颜色，可以驻足欣赏。当真奇怪的人类，吟诗作对的文采倒不错。转念帝君闲游必不如此，想来仍是人群当中脱俗的一颗星星。他半途遇到蒙德行商，支付摩拉后一路乘坐马车，魈便跟到天衡山附近，再近是璃月港人烟扎堆的地界，仙人忽然惊醒，意识虚度半日，就为一人背影。

竟然惰怠到如此地步。魈颇感羞愧，自罚连日除魔，直到浑身染满血垢，日升日落没个确数，才找了瀑布当头冲了干净。正是气血翻涌，业障不平的时候，便寻了洲上空处歇下，月色纤薄一匹敷在地上，野生芦苇疯长，茎杆及人高。夜深只剩蛙叫虫鸣，还有个散步的人类…散步的人类？

仙人定睛看过去，衣冠周正，并非邪祟附身，或许是帝君所言…人类的趁兴而游？净挑不太平的时段，委实愚蠢又不要命。魈抱枪看了半晌，那人惬意悠然，毫无所觉所动，不由落到人前开口训斥：“夜晚妖邪放肆，你身为凡人，不可多做停留。”

“仙人不是将花洲涤荡干净了么。”那人倒不胆怯，看见面具恶相的夜叉还笑意盈盈，眼窝深邃显得很是含情。荒谬，歪理，找死。魈嚅了嚅嘴唇，脾气意外被压了下去，着天光一照，才发现是那个眼熟的“闲人”。魈有意无意，即使不刻意去数，在各地遇见钟离的次数也太多了去。

“哼、赶紧离开此处。”恫吓般挥下一枪，正欲转身又被捉着了手臂，魈瞪着眼睛，空想到人类脆弱，不能一击干脆斩断不敬的他手，被呆然擒住没了动作，“钟某孤身一人，既然夜晚危险，不知能否劳烦仙人与我一道去望舒客栈借宿。”

凡人喜爱带去福报恩泽的仙人，护法夜叉不在此列，没料到遇个持之以恒的寻仙人，一连供奉十日，且口味清淡新鲜，简直正中靶心。钟离…凡人名讳到底留下个漂亮的痕迹，每逢触碰就是些同游的记忆流淌出来。

百般受邀为饶了耳朵，才难得踏进璃月港中，看航船出入吃水深浅，种种门道不胜举，人类的造物彰显不普通的智慧。三碗不过港的掺水酒酿圆子难吃至极，偷工减料不尊契约，只是说书精彩，故事无关事实，在钟离的评价下，那些凭空捏造各有生花妙处。纸鸢颜色缤纷，魈也愿意从掌心送出一股清风，让纸做的鸟儿高飞，丝线又牢拷在钟离手中，一挣一扯，只会让风筝离太阳更近，离自由更近。魈紧紧看着筝线，要是绷断了，纸鸢可不会挥舞翅膀，只能怏怏坠落，钟离的把控如此稳妥自如，等午饭的点便收回了纸鸢，让魈的心情紧跟松在地上。“仙人应当多笑笑，像方才那样。”魈听闻一怔，匆忙离开了原处，让客卿以为冒犯了仙人，好找几天想要道歉，却吃遍了冷冷的闭门羹。比起逗弄不敬，魈感触更多的却是看透拆穿，他对镜自视，咧嘴委实僵硬，不高的颧骨肌肉微微鼓起，像个干瘪的果子，钟离看见的又是何种笑容？

魈难以面对心意，只瞬间明白，心中诸生恶臭，对凡人竟托付了不该的私情。

魈无疑喜爱帝君，匍匐信徒之身，不敢探看一眼，每逢述职际会，心中分寸清楚，追逐衣摆已经足以称意。钟离像帝君，又不像帝君，如此比较已是对二者的侮辱，既愧对帝君，又无颜钟离。

魈留写字条，“毋再寻我”，生疏笔墨，走势难看，空有昔日临帖的架子，不曾习透气韵。窄长纸条垫于冷透盘底，当面了断定要遭好一通追问原因，难以应付了事，不如纸笔枯墨干净彻底，留下些许体面。

我非是福仙，一如书篇阴晴无定，让人类碰壁悻悻又何不可？